桐庐，越唱越有戏

夜幕降临，桐庐剧院里灯火通明，17岁的胡晓煜刚化好戏妆，便雀跃地穿梭在后台走廊里，忙着向偶像们索要签名。作为桐庐越剧艺训班的一员，她和许多越剧爱好者一样，当看到单仰萍、谢群英、陈雪萍等一众从桐庐走向全国的“梅花奖”得主，因为《春江月》重演再度聚首时，心中惊喜万分。

小小的后台，年轻学员与前辈名家擦肩、交谈、合影。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，桐庐越剧的过去和未来，在笑语与妆影之间，悄然相连。

一粒种子：越音渡江来

桐庐关于越剧的故事，是从一段“外来之音”开始的。

清末，嵊县唱书《吟吓调》流入桐庐县内，受其影响，桐庐产生亦农亦艺的“文书班”。这些班子以农民为主，三五人一班，农闲时串村走坊，演的都是生活小戏。

据民国《桐庐县志》记载，“城乡有元宵、春社、秋社演剧之举，尤以县城‘芦茨戏’为甚。”这为后来专业戏班的出现，孕育了最初的土壤。

民国21年，嵊县崇仁的笃班（越剧）科班“高升舞台”来桐庐，创办“小高升”科班，在县内招收部分艺徒，开风气之先。此后数年间，下南乡“之江舞台”、四管乡“雅溪舞台”、凤川“新民舞台”、窄溪“桐江舞台”、深澳“大新舞台”等一波民间戏班相继涌现，但多属自发组织，集散无常。

1950年9月，以桐庐常乐乡柴家边组建的科班——“云升舞台”为基础，吸收闲散艺人为补充的县民艺剧团正式成立，这便是桐庐越剧团的前身。十几年间，凭着一股韧劲，白手起家的剧团逐渐唱出了自己的舞台，也唱出了一批忠实戏迷。

时光流转，剧团迎来新的篇章。70年代，随着首届桐庐艺训班开办，桐庐越剧团注入了第一批新鲜血液，单仰萍、谢群英等日后的名角，正是在那时走进了越剧的世界。

“那三年，几乎每天，我都要在走廊里翻几十个跟斗。”谢群英曾在采访中回忆道，练功的苦，只有自己知道，但咬咬牙也坚持下来了。

最初，艺训班教的是京剧，这批学员进入剧团后才接触越剧，剧团演员男男女女都有，但很少有人了解这门艺术。

幸运的是，彼时越剧电影正风靡银幕——《碧玉簪》《红楼梦》《梁祝》等经典作品，成了大家的启蒙。谢群英始终记得第一次看《碧玉簪》时那份怦然心动，对戏中顾盼生辉的花旦名家金采风，更是几近痴迷。

至1983年，桐庐越剧团恢复全女班建制。姑娘们功底渐成，眼界已开，是时候推出自己的作品了，一出原创大戏正在酝酿。

一出好戏：月涌春江潮

山歌悠悠传古今，留下一曲《春江月》。

故事里，绣花女柳明月是一个平凡女子，却在命运波澜中，以纯善之心守护孤婴，最终换来一段人间佳话。

1983年冬，由包朝赞编剧的《春江月》在浙江省首届戏剧节的舞台上翩然而至，一举夺得优秀演出奖与优秀剧本奖。这一出富春江畔的民间故事，自此开启了它的传奇之路。

次年，《春江月》首闯上海滩，在上海大众剧场驻演一个多月，观众在凌晨四点便排起长队，越剧宗师袁雪芬、尹桂芳、范瑞娟等悉数到场观看。

“文汇报、新民晚报几家大报记者都来了，戏好看加上媒体宣传，反响更热烈了。”《春江月》的作曲者金自新回忆，“在上海一炮打响后，剧团便一路演向江苏、安徽各地。”仅首轮巡演一年间，这出戏就演了230余场。

“常常是穿着棉袄出发，穿着夏衣回来，一出去就是大半年。”主演之一的单仰萍感慨说，“这部戏承载了我最好的青春年华。”陈雪萍回忆说，“那时候走在路上常有人喊我阿牛哥，是这部戏成就了我，让观众记住了我。”

爆火之后，全国各地10多个剧种的30多家剧团，先后到桐庐学习、观摩。1985年，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将《春江月》易名《绣花女传奇》，摄制成彩色戏曲艺术片。此后，这出戏被京剧、黄梅戏等40多个剧种、超100家剧团争相移植，创下了县级剧团的艺术传奇。

浙江省文化馆研究馆员施莉萌认为，《春江月》讲述了老百姓最真实的情感与悲欢，真善美的主题永远不会过时，而一出戏的精品价值，不在于拿了多少奖，而在于能被多少剧团移植、被多少百姓喜爱。

《春江月》的成功，如同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，为桐庐越剧漾开了一重接一重的创作涟漪。1986年，由原班人马打造的“姐妹篇”《桐江雨》问世，亦被上海电影制片厂搬上银幕，更名为《桐花泪》。此后，《月亮湖》《深宫欲海》《浊浪惊魂》《临安梦》《残情》等原创剧目如春江潮涌般诞生，铸就了一代代桐庐越剧人共同的黄金岁月。

一泓活水：戏脉永相传

两上银幕，三渡长江，七进上海，创作剧目50余部，斩获荣誉200多项，培育流派传人10余名，输送多位“梅花奖”得主……原浙江省文化厅艺术处处长周冠均这样总结，“桐庐越剧团的辉煌，在于剧目创作与人才培养同步推进，才成就了戏推人、人衬戏交相辉映的局面。”

这份“人戏相长”的默契，始于最朴素的师徒“传帮带”。从1950年的县民艺剧团，到如今的越剧传习中心，一代代演员正是在这份传统下成长起来的。

“我们始终靠自己孵化、自己培养人才，再把优秀人才推向更大舞台，这也正是桐庐被誉为‘越剧摇篮’的根源。”县文广旅体局副局长夏林青说。

早年的传承，在一程程的求艺路上。过去，剧团每次赴上海演出，都会派人陪同演员到越剧老前辈家登门拜师求艺。名师指点下，青年演员勤学不辍，王派、金派、傅派、徐派、范派、尹派等各大流派的技艺薪火相传，一代代新人从桐庐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。

如今的传承，更显开放与系统性。2024年，桐庐出台《加快推进越剧传承发展深化改革方案》，再次为传承之路铺就全方位保障。在政策推进下，今年第八届艺训班开班，共招收学员27名，开创了“非遗传承+职业教育+产业发展”的育人新模式，并邀请陈雪萍担任专业教师，指导学员的唱腔、念白与人物塑造等越剧核心艺术内容。

14岁的朱怡黎是本届艺训班的一员，受家庭影响爱上越剧，她说，“练基本功虽然苦，但很有趣，能朝着自己热爱的目标靠近，既开心又充实。”

文旅融合背景下，桐庐越剧也在探索新的表达。“越唱千年”系列活动就是一次创新尝试，通过“住宿观演联动”的惠民方式，将文化消费与旅游体验有机结合，提升文化活动的综合效益。此外，在越剧下乡的过程中，桐庐创新推动越剧走进景区、走进乡村文旅活动现场，将其延伸为可听、可看、可感的旅游内容。

“接下来，我们要持续把越剧与地域特色深度绑定，打造出独属于桐庐的文化标识。”夏林青表示。

谈及未来，浙江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沈勇教授给出了建议，希望剧团继续以“戏”为根，用高质量精品力作服务大众，同时充分发挥“团带班”的独特优势，让剧团的鲜明风格代代相传，并推动《春江月》等经典剧目复排与巡演，让老戏持续焕发新生机。

“莺歌声声送明月，明月皎皎一身洁。”好戏如春江之水，奔流不息，只要还有人在唱，有人在听，那段始于江畔的越音，便永远年轻。

（记者 华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