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仲淹月夜宿诗家

董利荣

公元1034年秋天，唐朝诗人方干后裔中的首位进士方楷，得知睦州知州范仲淹即将调任苏州，特意托人带信，恳请范大人离任前能再访方干故里——桐庐县白云村，向他表达感激之情。范仲淹爽快地答应了，并传话回复：月圆之夜，定当再访，并且愿意留宿一晚。

转眼到了月半，交接完公务的范仲淹，安顿好家眷，携带一名随从，登上官船驶入富春江顺流出发了。江面风平浪静，舟行一路顺畅。令他不禁想起来路的艰辛和被贬的经历——

当时在朝廷任职的范仲淹，因竭力劝阻仁宗皇帝废除皇后一事，触怒龙颜，第二次遭遇贬谪，出知睦州。这年春节刚过，他就携带全家从京城开封出发，一路水陆兼程，于四月十六才到达睦州府所在地三江口。睦州那时别名桐庐郡，管辖桐庐、建德、淳安等六县。范仲淹虽是首次在州府担任一把手，政务治理却得心应手，又在公务之余寄情山水，十分快乐自在，甚至担心很快会被调离。可偏偏皇上马上意识到错怪了范仲淹，六月份就下诏调他去苏州。范仲淹以苏州是自己祖籍之地应避嫌为由，上书朝廷请求另选一州。皇上采纳建议改诏任命他为明州知州。可常年遭受水患困扰的苏州官民，纷纷上书朝廷，坚决要求调派治水有方的范仲淹前来苏州。于是，皇上再次修改诏书。在这一来二去间，范仲淹得以在桐庐郡多呆了几个月，顺利完成了疏浚城湖、兴建龙山书院严先生祠堂等几件大事。如今，新任知州已经到位，他便能启程赴任了。

这样想着，官船进入了桐庐县境内的七里滩，这是一处急流险滩。船夫让范仲淹坐稳了，只见船夫心定气闲，把桨使舟，动作娴熟而沉稳。船只仿佛在平静的江面上飞驶而行。一会儿就与东汉古迹严子陵钓台擦肩而过。

前面是水阔波平的鸬鹚湾。范仲淹走出船舱，伫立船头，回望夕阳下高耸的双台和连绵的富春山，又向前眺望婉蜒东流的一江碧水，不由得想起祠堂落成时自己所写记文，便朗声念道：“云山苍苍，江水泱泱。先生之风，山高水长。”

官船很快靠近了鸬鹚埠头。船刚停稳，范仲淹就一个箭步跨上岸。早在恭候的方楷迎上一步，拱手欢迎范仲淹大驾光临。范仲淹笑着摆摆手说：“我此番来访只是顺路而已。不过一直惦念‘无地不生云’的白云村，真是人间清境。更敬仰方干先生风骨。故地重游，实乃心之所愿。”

方楷连连称谢，又提及范仲淹首次以州府名义修建严先生祠堂时，还命人在祠堂东壁绘方干像配祀之事，更是感激不已。范仲淹笑着说：“干公之风，同样山高水长。理应如此，当之无愧！”

言谈间，他们来到方干故居前。房屋并不豪华，却也别有风韵。又刚刚修缮一新，百年老宅焕发出生机。抬眼望去，门楣上方新添“清芬自来”四个大字。范仲淹微微一笑，知道此语出自他初访时所写诗句：“幽兰在深处，终日自清芬。”

范仲淹在方楷的邀引下进入屋内，见中堂依然张挂着方干画像。一旁却多了一轴书法作品，是两首七绝。前一首恰是范仲淹上次留题旧居的二十八字：风雅先生旧隐存，子陵台下白云村。唐朝三百年冠盖，谁聚诗书到远孙。

方楷介绍后一首是他步前韵的和诗：莫言寸禄不沾身，身后声名万古存。幸得数篇传宇宙，得无余庆及儿孙。

范仲淹赞道：“好诗！正如前人所赞‘官无一寸禄，名传千万里’。干公有诗言‘吟成五字句，用破一生心’，此等执着，令我敬佩。你们后辈能做到‘高尚继先君’，一定会人才辈出啊。”

方楷说着招呼范仲淹入座八仙桌，告之今日所备均为时蔬土菜。但富春江鲈鱼和溪中石斑鱼必不可少。另外，他说家父可是制茶酿酒的一把好手。方楷从石灰缸里拿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，边解边说：“这是上好的明前枪茶，一直舍不得喝。只有贵客临门，才肯拿岀来。”方楷用茶盏沏好茶叶，递给范仲淹。只见那片片茶枪，又嫩又香。范仲淹不禁感叹：“潇洒桐庐郡，春山半是茶。桐庐郡真是到处有好茶啊。”

方楷一听范仲淹朗诵《潇洒桐庐郡十绝》诗句，一下子来了兴致，对范仲淹说道：“范大人，您这潇洒十诗，影响可大了。如今不光州府所在之城广为流传，桐庐县城的士大夫之间也在口口相传。我都已经熟记于胸了。”说着，干脆一一吟诵起来。

吟诵完毕，方楷感叹道：“范大人此十诗，一咏十叹，言尽桐庐潇洒风韵，却又朗朗上口，雅俗共赏。此诗定当流传千古，代代传诵。”

“过奖。过奖。”范仲淹接口道，“不瞒你说，如此诗风，颇受方干先生和‘睦州诗派’诸位先贤的影响。”

这时，方楷父亲提来一壶刚刚开坛的米酒，对着方楷嗔怪道：“别光顾着跟范大人谈天说地，快请范大人喝酒吃菜。”于是，宾主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，尽情享受颇有农家风味的美酒佳肴。

用餐完毕，一轮明月爬上山岗。由于就寝时间还早，方楷提议趁着月色去村里转转，既能赏月，又可体察山村夜晚风土人情。范仲淹欣然接受。夜游途中，一首诗作又在脑海中酝酿。

后来，在苏州任上收到旧僚赠诗之后，范仲淹忙里偷闲依韵回赠一首，其中写道：“姑苏从古号繁华，却恋岩边与水涯。重入白云寻钓濑，更随明月宿诗家。”

诗中追忆了范仲淹二访方干故里、月夜留宿诗家的难忘经历。更表达对“子陵台畔乐无涯”的无限留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