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停云
陆春祥
清晨五点不到,富春庄窗外的鸟,已经开始争先恐后地鸣叫了,接下来的半个小时,天的颜色犹如快镜头变幻,一会儿工夫,天光就大白。
简单洗漱后,我照例要到三楼阳台上站几分钟,四下眺望,检阅一下还在沉睡着的花草树木。突然,D楼“文学课堂”那片喜树林前的田野上空,竹子和杂树的林子半腰间,拖出一长条淡白的云雾带,静静地停着。云雾不长,最多二三十米,也不厚,半米高的样子,散散的,淡淡的。我不确定是不是云雾,也可能是那些早起的菜农,将前一天晒干了的草燃起来的烟雾,那也是淡淡的,但如果是烟雾,会有一股焦味传来。闻了一会儿,没有,再细看细听,除了鸟鸣,没有菜农们侍弄菜地发出的声音。
除了在山中遇到随手可撩的云雾,如此低的停在低空中的云雾,我还是第一次遇见。往常,云雾们皆是大兵团行动,半山腰中,浓浓的来,倏忽而去,如游龙一般自由,而今天,它们居然停留在离地十来米的低空。
立即奔下楼,去找停云。几分钟就到了停云的地方,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,被冬青树、桂花树包围着,菜地的中间,蜿蜒着一条小水沟。水沟的那一头,是一片竹林,而竹林其实就是矮山,这些矮山,大都抱团,互相勾连,中间不时闪出个山塘。仔细找了找,没看到什么云雾,或许,人在云雾下,根本就看不见。转了一圈,我就沿大奇山早行去了。但我确定,那一定是云雾,只是小而散而已。
此后,去山间早行时,那种极小的停云,我非常关注。在大奇山间行走,树茂林深,山塘水库星布,水汽充沛,是极易产生停云的。其实,停云就是孤云,平地突起一片云,然后突然消失,捉摸不定。绕过溪旁水库,金东村地界,左边山脚那一大片果园,以种葡萄为主,我也看到过好几次停云,闲闲的,乳淡白,或者素白,不行也不走。我朝它们望上几眼,继续往前行,回程时,却早不见它们踪影。
富春江两岸的云雾,花样百出,每看一回,都能感觉出它们的新姿态。
桐君山对面,有个极大的亲水平台,那里是看云雾的佳处。一般都是雨后,这雨连续下了几天,这一天的上午,转晴了,太阳欲出将出的时光里,那就是云雾的天下了。江边会候着不少摄影者,也有不少如我一样纯粹来观云雾的。
云雾涌上来,它们不断调整身姿,然后定格。这也是停云啊,远看停着不动,细观却时浓时淡,好一张巨大的画屏!
画的底色,自然是云雾,云雾将整张画似乎要铺满。盯着看一会儿,青山慢慢显现出来,桐君山后的那一片山,是天目山山脉的尾处,逶迤连绵,有多个层次。我曾经几次数过那山的层次,在云雾的底色中,青山至少能显示七八层。一层一层一层,后面的每一层都要略高于前面这一层。层与层之间的空隙间,一般都被云雾笼罩着,而那云雾,似乎漫不经心。它们与山峰,若即若离,一会儿涌上来,一会儿退下去,这种关系,恰如最好的人际关系那般,有距离,心却相通。
双眼从远山定格的云雾慢慢往眼前移,桐君山的白塔,如“定海神珍”般挺立着。悬索桥将两岸隐隐牵住,眼神好的话,还发现它会在风中晃动,那是有行人走过。而桐君潭这边的江面上,则雾气氤氲,那些雾是会跑动的,它们将阔大的江面当作赛道,肆意奔跑,而奔跑的姿势,却完全呈现出蒙太奇般的梦幻。这时,那些打鱼的小船,就凝固在江面上,你会觉得,那小舟,是从范仲淹的诗中摇出来的,“江上往来人,但爱鲈鱼美”,江边人确实喜欢吃鲈鱼,那肉质,韧而鲜,那味道,非富春江这样的水质不能有。
王勃写:“江上风烟积,山幽云雾多。”赏过这样的云雾,你静伫江边,脑子里就生出许多幻景来:我站的地方,黄公望一定也站过,他如果没站过,怎么会画出《富春山居图》呢?眼前这景色,不是山居图的大投影吗?那连绵的层次,万变的云雾,这大江,这小舟,活脱脱山居图呀。
“云深不知处”“波上寒烟翠”,我与这巨幅的“富春山居图”“相看两不厌”。一片空濛,一派青翠。我每次站在富春江边看云雾,思绪就如云雾般万千纠缠。
(转载自《今晚报》2024年11月24日第14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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