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江南“坎儿井”
陆春祥
江南“坎儿井”,其实是指桐庐县江南镇深澳村的完整古水系。
说深澳,得从申屠氏说起。
明成化四年(1468年),《桐南申屠氏宗谱》续修,作为该氏族的有名外甥,礼部尚书姚夔,必须要为外祖家写点什么,他这样说申屠氏的来源:
椒房在周代,相国在汉代,避地在新莽,迁居在宋之南渡,分派在明之初。
这基本标明了申屠氏简单的发展历程:周王室的后裔,申屠乃赐姓;汉初申屠嘉,与刘邦一起冲锋陷阵,都尉、郡守、御史大夫,后为丞相,封故安侯,“文景之治”中功绩卓著;申屠嘉七世孙申屠刚避王莽乱,由河西转巴蜀,最后徙居富春屠山(今富阳场口图山);申屠嘉四十世孙申屠坻,生两子,次子申屠理,北宋元祐二年(1087年)出生,成年后入赘荻浦范氏,他就成了桐南申屠氏的始祖,俗称三一府君。申屠理长子申屠宁的第四子申屠祥,南宋绍兴廿三年(1153年),如他爷爷一样,入赘深澳徐氏之女,于是申屠氏在深澳村开枝散叶。现居深澳村的申屠氏,占全村人口的85%以上。
澳,本义为港湾,海边弯曲,可以停船的地方。而深澳,却不是深深的港湾,它虽邻近富春江,但还有些距离。一个说法是,当地百姓称“渠”为“澳”,因入地较深,故称“深澳”。说得通,反正是水边之地。
溪、澳、沟、塘、井,五个既独立又关联的系统,组合而成“坎儿井”。
深澳的古水系,有没有一个总工程师,这已经找不到准确的记载了,但从申屠氏的宗谱上看,他们居住的地方,就是一个澳口。就是说,此澳,应该开凿于申屠祥来深澳之前,而申屠氏赖此水利系统,人口发展迅速,也势必会不断完善水系的开发和利用。五个关连系统,应该是不同年代根据需求逐步完成的。
看深澳村古地图,北面都是山系,山脚为环绕的溪流,南面也是山系,山脚也有环绕的溪流,大部分住宅在村东,地势高,而村西则相对为低矮的洼地,这几乎是一个畚箕形的平缓梯形,坡度不陡不平,由此构筑的水系,不急流也不停流,数百年来,都没有疏浚过,就是一个极好的明证。
二十五年前,我和邱仙萍一起合作,写过一篇关于深澳的长文,文章除了历史文化追源外,还有对古水系的描述。这几年,我又多次到深澳,周华新兄每次都热情陪同。他们周姓,也是深澳显姓,周敦颐后人,他做过县里的林业局长,写过《深澳》一书,对家乡的古水系,了如指掌,他对我娓娓道来。
富春江两岸的支流,支流的支流,如人身上的毛细血管一样,不计其数。发源于百步岭、里外阳山牛峰岭的应家溪,就是其中之一。应家溪也叫深溪、荻溪,水质极好,流经屏风源与青源,在环溪合流,再过徐畈、深澳、荻浦入富春江。还有一条洋婆溪,源出鸡足峰东麓,接应家溪上游的屏源溪部分水,分流引入,洋婆溪也汇入富春江。
应家溪、洋婆溪,就是深澳古水系的重要水源。
深澳先人的办法是这样的:在应家溪上游西侧,建一条长八百米的暗渠,在村东侧,将水自南而北引入村内。此暗渠,深入地下最深处达四米左右,宽一至一点五米,高一至二米不等。这就是坎儿井的主体了。当地溪滩中,卵石成滩,且每一次洪水后,都有取之不尽的卵石,正好用来砌暗渠石壁的拱顶。这样高与宽的暗渠,需要疏浚时,人完全可以进出。
上溪头的汤家渡,就是此暗渠的澳头,由此出发,一路沿老街,曲里拐弯,共设七个澳口,每个澳口,都有数十平方米面积,比一般的井要大许多,且是深潭的样子,澳水沉澈,时有游鱼嬉戏,以饮用为主。水流出村后,作村下青桥畈农田灌溉用。在第四涵洞处,有个分水澳,流向西面,经下街十字路口再向西,过怀素堂门前地下水澳,流向申屠宗祠以北田畈。
主暗渠终日终夜清流汩汩,它的上方却是老街,民房林立。每当夜深人静时,屋中人皆枕流安眠,然而,那流却是无声的,它们从源头来,日夜不停,任人们随时索取。而至下游沟渠,溪水们依然要抚慰各种庄稼。
人渠两安,就这么流了千余年。
要保持澳水的清洁,房前屋后的雨水如何排出?村民日常的洗涤怎么办?深澳古水系的第三个部分就是构筑明沟。明沟宽八十至一百厘米,深五十至八十厘米不等,自南而北,流经村民的房前屋后,穿越整个村落。水自屏源溪而来,在进水口设置闸门,以控制水量。明沟的水平时供日常洗涤,雨雪天带走地面流水,老房子天井内的出水口,都与明沟相通。
一个大村,数百幢房子,几千人口,仅靠一条暗渠,肯定不够用,深澳人的补水方法是建水塘与挖井。
深澳的古水塘,建造得非常精致结实,水质清冽,不旱不涝。塘深数米,塘四周皆是卵石砌壁,青石板铺台阶,台阶自上向下延伸至水面,塘水与渠水相通,也建有进水暗渠与出水渠。村北的“八亩塘”,塘底建有一条长十五米、高一米五的卵石拱顶暗渠,塘水至今仍可饮用。村东的“新塘”,村南的“灰岗塘”,村西的“吃水塘”,都是原来的饮用水塘。而村西口的“大塘”,平时蓄水,兼作灌溉、消防,如今还是秀美的景观池塘。夏日里,荷花盛开,一片生机勃勃。
再说到井。井是深澳古水系的有效补充。比如六房井(州牧古井),挖掘于清康熙四十三年(1704年),井深二十余米。老人们回忆起井边的生活,满满的幸福感:酷热季节,往井口吊上一桶清泉,或饮或洗,消暑解渴。如果再在桶里放一只西瓜浸着,别提有多爽。
溪、澳、沟、塘、井,深澳真是一个澎湃的鲜活生动水世界。
宫商角徵羽,清波,奏出它四季迷人的交响曲。
又一个暑日,华新兄再陪我到深澳,在第二个澳口,卖柴道地澳口,我深入澳边。此澳口,中央电视台“远方的家”就在此取景,名气挺大。潭水清绿,阳光似乎直射到底,真有细鱼来回甩尾。抬头看卵石壁,鹅黄而鲜亮,或许,它们一直被水汽氤氲湿润着,而从石壁上伸展着的藤蔓,则显得悠悠自在,它们无惧这酷热的季节。朝暗渠里探望,黑洞洞的,深不可测,只有缓缓流出来的明亮清波。
(转载自《文学报》2024年10月24日第11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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