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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07月05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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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版:桐庐人文
2024年07月05日

桐君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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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梓

不得不说,在我真正抵达桐君山之前,早就听闻它的大名了。

四十年前,父亲开过一间小小的中药房,因此我从小就对中药材不陌生。后来,恰好在杭州生活过几年,也逛过一些周边的山山水水,所以,我对有着“药祖圣地”之称的桐君山有着一种别样的亲切,甚至在我心中桐君山就是一座神圣的大山。我在2024年的春天登临富春江与分水江交汇处的这座小山时,一下子被它的迷人景致所吸引。两水交汇之处,一峰突兀,似翠玉浮水,也许,这正是它亦称“小金山”“浮玉山”的真正缘由吧。

一入山门,经过一座四柱三门的牌坊,迎接我的是一组桐君老人的大型浮雕。桐君究竟是何人呢?相传,早在四千多年前,一位老人来到这座长满了桐树的山上,结庐采药,为人治病。他不仅医术高明,还分文不取,当地人甚是感激,问其姓名,他总是指指身旁的桐树,笑而不答。于是,人们尊称他为“桐君”,意指桐树下的君子,饱含赞美之意。这座山也就称为“桐君山”,山下的小镇也称为“桐庐”——这也就是桐庐县名的由来。栩栩如生的浮雕,就是用三段故事复原这段传说。第一个故事是驻足东山,结庐采药;第二个故事是指桐为姓,悬壶济世;第三个故事则是定三品药性、创处方格律。

尽管桐君老人也曾出现在文献里,但究竟生活于哪个时代,又是说法纷披,莫衷一是。无论如何,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,传说中的桐君老人成就了一座城,也成就了一座山。

城,是桐庐。

山,是桐君山。

然而,我们也要记住那册《桐君采药录》。

传说中的桐君,被尊为“中药鼻祖”,撰写了《桐君采药录》。遗憾的是,此书在漫漶的历史长河里消失了,散落于各类典籍当中,零星,琐碎,不似《本草纲目》那样系统而完整。但是,通过梳理各类古籍里的简要内容和现存佚文,仍能窥其概貌。第一部分是药物部分,记录药物365种,并分为上品、中品和下品3类,还分别记录了每种药物的性味、采收时令以及必要的加工方法。第二部分是方剂,提供了一些简易的医疗方剂。《桐君采药录》作为我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的一部制药学专著,它问世的那个时代,人们对药物的利用还停留在取自天然的动物、植物及矿物的原始阶段,无需进行复杂的化学处理和繁琐的机械加工工序,因此,药物学界一直认为,桐君老人所提供的这些辨识药材的最基础的方法,是真正的“采药”,为中国的药物学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。

在后来历朝历代的药学典籍里,都能读到与《桐君采药录》有关的记录。

比如,三国时期的《吴普本草》,有41条引用了《桐君采药录》的内容。比如,南北朝时期的陶弘景编撰的《本草经集注》里,也介绍了《桐君采药录》的内容。再比如,明代的李时珍在三易其稿的《本草纲目》里不仅介绍了《桐君采药录》,还对多达46种的药物条目加以引用,更是对桐君老人特别做了注解:桐君,黄帝时臣也,书《桐君采药录》二卷,记其花叶形色,今已不传。

凡此种种,无不证明这样一个事实,桐君老人毫无愧色地担当起中国历史上的“药祖”角色。

每一座山,都有自己的灵魂。

桐君山的灵魂,自然是桐君老人。在富春江畔的这座小山上,处处能和桐君有关的景观相遇,或碑,或亭,或祠,仿佛他穿越了时间的长廊,一直存活在桐君山上。

药祖圣地碑。“药祖圣地”四个大字,遒劲有力。碑的背面有一段文字,可谓言简意赅:桐君采药求道,结庐炼丹,止于是山。桐君识草木金石性味,定三品药物,创君臣佐使之经,撰《药性》及《桐君采药录》,人得以永年,乃中医药始祖。其中,盄,湔澣,这些陌生的词汇我都是第一次见,倘若不来桐君山,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了解它们的意义。

“赞桐君”石碑。此碑系南京中医学院教授吴贻谷于1990年撰文并书写,碑文计80字,表达了对桐君的敬仰之情:上古先哲,聿有桐君,良医良相,辅弼垂芬。明堂问答,经典遗文,结庐修炼, 丹鼎氤氲,洞悉草木,三品区分,花叶形色,精究详诊,味辨甘苦, 性识寒温,书成药录,鸿雪留痕。斯人渺渺,史迹长存,心香一瓣,百代朝尊。

桐君祠。祠,始建于北宋,由桐庐县令许由仪所建,祠内也有桐君老人的画像,差不多到了元代末年,遭兵燹之灾,荡然无存。再后来,历经明清和民国时期多次重修,现在所见的祠堂的概貌是1981年重修的。祠的正上方,高悬的匾额上书“桐君祠”三字,系桐庐籍著名画家叶浅予先生所写。祠堂正中,是桐君塑像,慈眉善目,笑容可掬。在桐君老人的两边,有一组历代名医的雕塑群像,计十一位,分别是岐伯、扁鹊、皇甫谧、陶弘景、张仲景、华佗、葛洪、孙思邈、王惟一、李时珍、王清任——每一个名字,都是中国医药史上星光熠熠的重要人物。

别有意味的是,桐君隐居于斯,结庐采药,同时也拉开了桐庐历史上隐逸之风的大幕。尽管桐君是一个传说中的远古人物,在正统的隐逸史也找不到他的位置,甚至连《后汉书》的《逸民列传》也将其忽略不计,但自他以后,桐庐的文化底色里多了一份隐逸之风。打开一部桐庐史,就能列出一个长长的人物名单:范蠡、严子陵、许迈、黄公望、刘伯温……

在桐君山上,我想起了范仲淹在《严先生祠堂记》里的结尾之词:

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

这样的敬畏之词,说的何尝又不是桐君老人呢?

北有神农,南有桐君。

桐君作为浙派中医的旗帜性人物,让中药文化成为小城桐庐最为深远的文脉基石之一。事实上,典籍里就有不少关于桐庐中药、药店的史料记载。清朝康熙二十二年和光绪二年(1876年)的《桐庐县志》中,分别记载了地方药材品种多达50种和67种。而且,桐庐中药材以道地质优而著称,在1929年的杭州西湖国际博览会上,桐庐选送的茯苓、木瓜、五倍子和玉竹就获得中药材一等奖。除此之外,山茱萸、黄精、半夏、覆盆子、贯众等十几种桐庐地产药材也是名扬江南。

无独有偶,桐君山上阁楼式的药祖殿,以前曾设“四方药局”,四川的桐君阁制药厂、杭州的胡庆余堂、杭州第二中药厂、杭州民生药厂等四大药厂曾在此联合设点销售中草药。而我在桐君山的一日游里,总能和或熟悉或陌生的中草药相遇。导游小俞介绍说,最近几年,桐君山持续引进不少珍贵药材进行种植,旨在打造名副其实的“药山”。

我也记下来了它们的名字:

麦冬;

板蓝;

黄金菊;

竹根七;

贯众。

……

见到贯众时,我跟同行的安徽作家储劲松聊起一则有趣的往事。在我的家乡,老人们指责孩子笨手笨脚时,经常会这样说:你的头像贯众一样。彼时,我不知贯众为何物,更不知它就是一味能够驱虫清热的中草药。桐君山设有一个别有洞天展厅,不仅展出十二位医药学家的简略事迹,还有一个闻香识药的互相转盘,在这里我才见识了贯众的模样,全体呈圆锥形,甚至有点像凤梨的样子。就在这里,我瞬间也理解了家乡的民间语言是多么智慧和形象啊。其实,中医药文化的展示和体验,是桐君山最近几年举办得如火如荼的一件事,通过中草药蓝晒、微盆景制作、登高识药论茶香等各类活动,向更多的人介绍和普及中药文化。也难怪,桐君传统中药文化于2021年列入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。

在桐君山上,从富春江吹来的春风告诉我,桐庐城里有一家桐君中医药文化博物馆,里面还有一个古法中药炮制传承基地。

山有灵。

江有魂。

灵与魂之间,不能少了一座塔。桐君山上的白塔,就在桐君祠的边上,如今已是桐庐城的标志性建筑。塔是七级实心塔,塔身六面,据说供奉着18尊佛像。我细数半天,也没数清。白塔最早建于何时,已无考证,但据《桐君县志》记载,宋景定元年(1260年)曾修过,明清时期也修过,最近一次维修是在2005年。以前,桐庐曾有三座古塔,分别是安乐塔、圆通塔和桐君塔,三塔之间的距离刚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——不知这算不算城市建筑美学的一部分呢。可惜,安乐塔和圆通塔已毁,现在仅剩桐君塔,在桐君山上孤独而坚韧地见证着一座小城的沧桑巨变。

塔身下,嵌一碑,碑文如下:

桐君塔,始建年代无考。宋景定元年重修后数遭雷击,曾屡圮屡修。北宋范仲淹诗:钟响三山塔,潮平七里滩,盖指桐君、安乐、圆通三塔。桐君塔瞰江挺秀于今独存,当非偶然。为维护境内名胜古迹,爰于公元一九八一年夏拨款修葺。是为志。

桐庐县人民政府

一九八一年九月立

在绿意葱茏的桐君山,总能与一方方摩崖石刻不期而遇。掩映于青苔间的那一行行斑驳文字,在经历了或长或短的时光之后,集体见证了一座山的厚重文脉与悠久历史。

行色固然匆匆,但还是记下了偏爱的几方,略记如下:

唐代贞元桐庐县令刘文会题记。在山之东麓的滨水悬崖上,楷书,系桐庐县令刘文会、主簿李青霞、进士张季昌游览题记。整个桐庐,存世的唐代石刻也并不多,因此,这一方石刻虽然只是简单地记录了人名,仍显得弥足珍贵。

避雨县。在合江亭边,隶书。其岩下可避风雨,故有“避雨县”之名。大抵,“县”或为“岩”的通假吧,不然的话,一块石崖之下怎能谓之为县呢。更有趣的是,此石刻无书者,亦无年月,仿佛一宗留在桐君山上的谜案。我一边辨认,一边在想,当年如此命名的人是碰到了一场秋雨,还是一场春雨呢。我亦有非分之想,倘若此刻有一场雨,一定要栖身其间,感受一番古人的风雅与浪漫。

有石巉巉,有水潺湲;仲坚到此,勒名而还。如果翻译过来,此句的大至意思是,桐君山上,山石峭拔险峻,而山下江水缓缓流动,仲坚来到这里刻下名字后兴尽而返。其实,这和当代有些好事者在某地写下“某某到此一游”的意思差不多,但古人真风雅啊,把到此一游写得这么文采斐然。后来,查资料知道,此人正是民国时爱国志士查人伟。查人伟(1887年~1949年)字仲坚,浙江海宁人,曾参加过辛亥革命,1916年曾任桐庐专审员,相当于现在法院的高级法官。

依稀记得,还见到了十来方摩崖石刻。

后悔的是,没把它们一一记录下来。但这并不会改变我对桐君山的另一种认知:它就是富春江畔一座小小的摩崖石刻博物馆啊。

一座山,倘若无亭,总觉着少点什么。好在桐君山上也有亭。有桐君亭,有四望亭,也有凤凰亭。桐君亭柱上的楹联,是“夺得一江风月处,至今不许别人分”,这句子出自明代诗人孙纲的《桐君》一诗——如果荡开一笔的话,在桐君山沿江的石壁上就有一处孙纲诗题壁,刻的正是此诗,浙江省博物馆也藏有此诗的拓片。四望亭的角度,极佳,有一览江水无余的优势,两座大桥也尽收眼底。而凤凰亭的别致,不仅仅在于木质结构,更在于对面的山就是凤凰山,山因“形如凤势如飞”而得名,亭又因山而名,万事万物之间所隐藏的美好关系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。

但我更喜欢合江亭。

南宋诗人范成大写《吴船录》,就是从天府之国的合江亭出发时动笔的。几年前,我曾寻访过这条漫长水路,所以,对始发地合江亭情有独钟。未曾料到,在桐君山上也与一座合江亭不期而遇。这里的“合江”,显然是富春江与分水江的汇合之意。亭上有联,甚是对仗:

水合双江急,山穷百窍深。

这是宋代诗人曾黯《散策》里的句子。但我觉着,百窍,不如百粤有意境。确实,有的版本里此处是百粤——百粤,通百越,这里本来就是古越人生活的地方。

经过合江亭时,天空飘起微雨。这春雨仿佛是在送别——因为离开合江亭,出得山门,桐君山将是我记忆里的一部分,我,也不知道何时与它有一场故人一般的重逢呢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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